在安利柯的最后一天,我接到邀请。是领主托他衷心的仆从发来的。我被允许参与一次仪式。
于是站在那座立柱前,心中混合着敬仰,膜拜和忐忑不安——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柱子。当然这段话是字面的意思,直到现在,那些安利柯人,他们排着队一个个向上攀登…这幅景象仍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不是,但是不管如何,我都永远无法忘记我当时的感受。在真正踩上那旁边的一圈斜面的时候,我瞬间就理解了它们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所有建造这座建筑的人,他们都不曾离去。我是说,那个大立柱,它能懂我。我不确定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先生们,我不确定,甚至无法用言语描述。如果真的要找一个词,只能用“他懂我”,或者他们懂我。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爬过树?现在这样的体验可能并不多见。我以前在第戎的时候庭院里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我还能记得自己站在梧桐底下,脱去鞋袜,趴在树干上。我记得哪里有一个豁口,可以踩在上面,记得树从哪里分叉,于是我可以坐在分叉处休息,还记得哪根树枝粗壮得足够我抓住,爬到下一个树枝。我已经无数次爬过那棵树,我是树先生的朋友,我妈妈常说。我比谁都了解那棵树,我时常也觉得那棵树懂我。我的节律已经被调节到与树平齐,在我爬累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于是爬树变成了一种休息。
但是我第一次爬那座柱子,便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总是在我感到疲惫的时候,就发现了碑中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于是便进去歇脚——里面甚至还有两个座位,我坐上去正合适。我询问我的向导,他却只是感到奇怪:“有客人来到你家里,你难道不会给他一个座位吗?”说实话这是很难想象的。
“地球上的生物能通过生长,就顶开自己头顶的土壤和岩石吗?”
“当然,我们的植物。植物中的许多最终变成了我们出口给你们的叶绿素。”
“诺拉也爱它们。既然如此,你们已经见识过了生命的奇迹,怎么还会迷信于金属和岩石的造物呢?他们不懂得复制自己,必须要别人的帮助。你们地球人中的许多都把自己的一生投入了崇拜这些死气沉沉的东西,把自己变成了死者的祭祀——不是死者,它们甚至不曾活过。崇拜这样的一个,一个僭主。”
狗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了士兵,虽然这位与他口中僭主打交道的人仍然是一副同样的表情,但狗几乎可以肯定斯拉夫人的眉头变得更皱了10.7%左右。
我对这样的话不可置否。
到了塔顶之后,我发现自己从未意识到安利柯的城市如此的神奇。
【一段描写,包括安利柯的城市和仪式台上的池子】
好了,请尽量关闭自己所有的感官。一般来说,我们进行仪式时需要没入水中,压紧所有的鳞片,这样来保持放松。但是你似乎不用。
“这样最好,我还是在空气里最放松。”
“很好,但是为了保证仪式不出差错,你还是需要待在水池里。我们的仪式有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这是对你自己的尊重,更是对诺拉的尊重。你还需要摄入一点感离烟。”
他从胸前的小包里取出一团黑色的粉末,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神情像是一位在面对自己试剂的化学家。然后又取了一小撮,接下来又拿掉了一点,直到最终好像认可了自己的成果。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这么高的地方,不知为何在他取出粉末时却没有风,直到他确定了自己的成果,风才重新刮起,像是得到了某种警示一般。
然后他把这些粉末撒入了水中,几乎是瞬间这些粉末就在水中晕开,把整池水染成了棕褐色。我猜想粉末中可能有一部分的可可,因为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在这颗异星球可不多见。
“现在想象,我知道你们地球人也具有这种能力。想象你愿意想到的东西,想象你在这池水中融化了”
于是我便开始想象,我以为这会很难,但是就在沉下心的一瞬间,我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最接近的是我父亲抱着我小小的身子。就好像我是一个婴儿,刚刚告别自己母亲的子宫——当时人造子宫用得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投入父亲的怀抱。他在我耳边倾诉他有多么爱我,我的妈妈躺在床上一定要看我一眼。有两个人愿意这样爱着我,我好像是同时体会到了他们的爱。这种感觉是幸福,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不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喝到了水的幸福,因为我从未感觉到过干渴,这爱一直围绕在我旁边;也不是在海中游泳的幸福,在海里的时候,水围绕在你的身边,几乎像你多年的老友,但是只要你对他们拳打脚踢,他们也毫不介意让你死于非命;是紧张的论文结束,我躺在床上吗?我仁慈的上帝啊,我无法表述,像是时间所有的智慧与奥秘,艺术与色彩,力量与美共同织成了一个茧,然后便有一万只蝴蝶从其中破茧而出,环绕着我,轻抚着我。但是我根本不能说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婴儿,我没有能发声的器官——我是说我知道如何说话,或者我具有说话的能力,但是我只能用牙牙学语的那种声音,极力描绘出我脑海中甚至无法理解的信息。你们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感受…我见到了美和真实,却无法触碰到它。
就在这时,有一个冰凉的东西爬上了我的脖颈,顺着我的脊椎,向下驱动了我的身体,向上直抵我的大脑。于是我像是说出了我从小到大说出过的第一个词。
我说了“妈妈”。
这陈述听起来像是你吸食了某种毒品。请问你在之后出现了任何成瘾性吗?
“病理性的成瘾性?没有。但是你体会过了那种纯粹之后,就很难对俗世的娱乐再有任何兴趣了。”
“俗世?”
“没错。俗世。这也是我为什么之后重新回到了主的怀抱。我睁开眼,看到安利柯的大使把拇指上的一根刺刺入了我的脖子上,于是我立刻理解了一个没有发音器官的人是如何说话的——有别人代她发言了。‘想象你愿意想象的东西’,他是这么说的。于是我想了,在那瞬间就得到了反馈。不过专心去‘想什么’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说法,所以倒不如说这个意识洞察了我。”
“你想了什么?”
但是传教士没有再理会这一打断,她继续自顾自地说到:“星星,我看到了一颗星。它是那么炙热,至少曾经是那么炙热”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一颗恒星,我知道它在哪,我知道它的位置,你如果给我一个星图,我立刻就能从中指出它的位置。如果你给我一根画笔,我立刻就能画出那颗星星的图景。但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地球在哪里。即使如此,我仍然见证了一次伟大的变化。我看到星体投射出可怕的物质…它爆发时照亮了整个我所知的概念上的一切…整个星系都沐浴在它的身躯之中。它…”传教士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用词句表达,便转而念了两句小诗:
“伟大者啊!
千日同辉
光芒几可媲美”
教徒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她可能是整个欧罗巴最优秀的学者之一,但是说这句话时却像是一个真正虔信的教徒。
“可以想象的结果是,在这幅场景结束后,我在强光中昏迷了。他带我返回了最近的商旅营地,等到我醒来时,意外发现自己的眼睛失明了。但是检查发现这次失明不存在任何器质性的损伤。我以为自己失明了,于是我真的看不见,这种症状直到6年后才慢慢缓解。”
博士说:“这种目盲倒是可以理解,可能是一种癔症性失明。现在的干预疗法已经非常完备了,你没赶上好时候。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你描述的场景。那是是超新星爆发吗?”
“直到返回地球与别人对照,才知道那是超新星爆发。这很奇怪,我找了天体学院的朋友,他们都一致坚信自己对地球诞生宇宙中的超新星几乎是如数家珍,但是这一次他们失算了。我指出的方位足够精确,于是他们发现了那颗超新星的残骸,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那颗三千光年外的新星,它到达地球的时间正是两千年前,测算方位,它正是那东方的星,圣诞的星。你们懂吗?东方的三贤士呵…”
“等等,你说,你从安利柯人那里,发现了伯利恒之星?”
“伯利恒之星?”
“不错,伯利恒之星。《圣经》中,基督降世时的指引之星。它照亮了伯利恒的夜空。但是你这故事…几乎已经接近神话传说了。倒不如说,联系你的总体反映,是不是安利柯人给你服用了某种致幻的精神药物,整场意识是你的幻觉。回去以后你指出了一片你认为的星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颗超新星?”
“如果我说到这份上,你再说是巧合,那几乎是一种诡辩了。”传教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就是证据,我们的主和安利柯的诺拉是同一存在,否则为何要将这种景象呈现给我?”
“等我们从隧穿里出去,我就查文献。这是不可能的。”
“相对的,我更倾向于这是安利柯人的某种天文观测方式。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技术。”终于传来了军人冰冷的声音。
【飞机上真是个码字的好地方】